雯雯
第十二章
梅絳雪不但想起了自己的孩子，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。
手中的玉笛，是聶小鳳留給自己的唯一紀念。
吹起它的時候，梅絳雪總是飄飄渺渺地想起她，想起兩個人從相處到決裂。
情感似乎是決裂了，但只有梅絳雪自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。
只有一個人的時候，有些感覺才清清楚楚，無法作假。
「梅姑娘何事煩心？」
梅絳雪寄情於笛，其情盡數流洩，毫不設防。
梅絳雪聽見松湛天的問話，心下一忖：『與松湛天雖不曾言語談心，但他卻已全然知悉。』
松湛天望著她臉上隱然的笑，只是一怔，卻不解自己的古怪思緒從何而來。
松湛天試圖逼走古怪的自己，故將目光移至玉笛上，漫不經心道：「梅姑娘，這玉笛上的梅花十分雅緻，想必出自名家之手。」
梅絳雪望著松湛天清澈如鏡的目光，緩道：「是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我不知道，我只知道我很珍惜它，它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紀念。」
「梅姑娘笛音裡有著綿長的思念，想必是遙想著娘親吧！」絲竹並不亂耳，更不曾擾心。
「我跟她，見面卻不相識，相識卻要彼此仇恨…至死方休。你說，這人的命運，可不難料得很麼？」梅絳雪回著話，但那雙美目卻望向遠處，黯然無光。
「逝者已矣，方才妳親手迎接了一個新的生命，是該歡喜，又何必緬懷過去，徒增悲戚
！」松湛天言之成理，但梅絳雪又如何能聽得進？
「你說得是。我卻想起那無緣得見的孩子，又怎不悲戚？」梅絳雪一雙晶瑩雙眼中，已是淚盈於睫。
「是方兆南讓妳悲戚，對嗎？」松湛天語出驚人，卻是一針見血。
梅絳雪心中訝然。沒想到，自己的一番深藏心事卻如此容易地被他一眼望穿，更被他一言道盡。
梅絳雪雖默然不語，但那雙清澈雙眼中早已有了答案。
在眾人面前，梅絳雪總能掩藏自己的心事；不料如今在松湛天面前，卻像是個通透的燈籠似的。
「梅姑娘，妳我交淺言深，若我所言使妳不快，儘管責備。」松湛天自知刺傷了她，但仍脫口而出。
「無妨。」梅絳雪只感訝異，卻無任何不快；她對他的直言不以為意，隨即又坦率道：「我母親名聶小鳳，本是冥獄之主，雄霸一方。我是她的親生女兒，但我們這麼多年來，卻對彼此真正身世毫不知悉…命運弄人，竟能至此！她欲一統江湖，我卻不忍江湖染血，衝突之下，卻是死別。我以為我恨她，但我錯了…」梅絳雪心中悔恨，眉間自是鬱結難解。
停頓了一會兒，梅絳雪朱唇輕啟，又接著道：「我以為我愛他，但我又錯了…我對他，一見鍾情；一朝分別，卻非我願。」
梅絳雪眉目含情，似是憶起了與方兆南之間種種經歷，忽喜忽悲訴著：「我與他月下締盟，情意盡託；什麼世俗禮教，於我僅是欺人枷鎖。但我懂得，他一顆真心已付他人，對我僅是憐惜，卻無絲毫真愛摯意。」
「我知道，若我執意要他，他怎會不在我身邊？但我卻做不出如此行徑。」梅絳雪不擅吐露心事，今朝卻向松湛天盡吐。他不是她的親人，也算不得她的故友，卻知悉了她從不與人說的心底秘密。
「妳很固執。」松湛天聽得她親口說出的一言一語，心中萬般複雜情緒翻攪，這一句話說了出口，也不知是責備還是不捨。
「我固執，難道你就不固執嗎？」梅絳雪見到了他的嚴謹面容，不禁麗容淺笑，暫且放掉了過去的重負。
「我承認。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固執之處，這也是人之常情。什麼是固執，什麼又是瀟灑？難道，瀟灑就不算是一種固執麼？」松湛天認真答道。
「我可說不過你！不過我知道，誰要是惹了你，可就一輩子沒完沒了！我說的對嗎？」梅絳雪咯咯輕笑著，不等松湛天開口回應，便隨意拿起玉笛來吹奏了一曲，笛音清柔婉約，已不似先前一般憂愁。
笛聲裊裊，包圍著這悠悠院落。
一曲終了，松湛天望著眼前的梅絳雪，她的形象清晰。但松湛天卻理不清，為何轉身時，她在心裡的那抹淡淡儷影，仍然揮之不去。
「謝謝你。」梅絳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衝動，將一切對一個認識不久的他盡訴；但她從他的神情中知道，他是體恤她的。
「是朋友吧！」松湛天語氣先一凜，之後眉頭又鬆了開來。
「是朋友！」梅絳雪知他心意，爽朗說道。
松湛天明瞳一瞥，卻讓他在玉笛上見著二字：『同綠』。
松湛天並非第一次見到梅絳雪的玉笛，但今次卻福至心靈，直覺地認為它與藏雪圖必有關聯；那瑩綠的笛色不斷地吸引著松湛天的目光，而玉笛上的那兩個小小刻字，更讓松湛天的心被定定地牽引著。
玉笛上的圖案十分別緻，但松湛天注意的，卻是玉笛上頭的蠅頭小字：『同綠』。
「梅姑娘，聽這笛聲十分清亮，音質不雜不散，有其獨特清韻，可否讓我仔細端詳一番？」松湛天問道，他目光睜睜，只想著：『千頭萬緒裡，總算有了起頭。』
「看來松莊主對絲竹之音亦有造詣？」梅絳雪笑而輕語，不疑其心。
「只不過喜歡，算不得有什麼造詣。」這倒是實話，松湛天的確不擅五音，只不過憑著直覺去感受罷了。
「喔？」梅絳雪倒訝異了一陣：「我見松莊主如此喜歡，就借你幾天看個過癮吧！不過可要記得還喔！」
梅絳雪大方出借，此言正中松湛天下懷。他正愁怎麼開口，不料她已一口答應。
藏雪圖是不是已露曙光還言之過早，不過松湛天卻終於覺得有些眉目。
梅絳雪出借的如此爽快，原因並不那麼簡單。
她想暫時擺脫對聶小鳳的想念。這段時間以來，梅絳雪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樣排斥母親，反而因為聶小鳳的離世而使她自己有反省的空間。
是不是距離越遠，想起的就越是那好的部分？
人就是這樣矛盾吧！梅絳雪如今記得的，只有聶小鳳對她的溫情。
聶小鳳向來是寵她的。有些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愛人，你或許不覺得那是愛，但你卻不能否認他愛你至深。